窗外的雨滴声越来越响,满园的桂树被雨水冲刷,树上树下都是花。不同的是:树上的花在枝头蹦跳,被桂树妈妈捧在手心,痴痴守护;树下那些骨朵儿,三五成堆,挨挨挤挤,总想凭微薄的力气,多留一会儿,感受妈妈的气息,最终却任雨水冲散,任人踩踏。 一大早,我和往常一样走进教室,习惯性地围着教室里的过道走一圈:检查卫生,清点座位空缺,测量每个娃娃的体温。娃娃们都很配合,抬头,扒开头发,亮出额头,等待体温枪测量。当我走到李强身边,他的头却埋得低低的。我以为他病了,伸出手想探探他的额头,可是他有意避开,我很是奇怪:李强是留守儿童,父母离异,跟随父亲生活,为了生计,父亲外出务工,他由爷爷奶奶抚养。他在班上和同学不争不抢、不吵不闹,对老师尊敬有礼,不可能不配合,于是,我俯下身子,准备询问他。 在蹲下的瞬间,我愣住了:他小小的脸上红青相间,一条条手指印痕清楚地留在脸颊,肿得老高。 我轻轻抬起他的下巴,生怕碰疼了他:“怎么回事?怎么弄成这样?” 他眼睛不自然地看向别处,摇摇头:“没什么,今天起床就这样了。” 这么重的伤,怎么可能没什么?我拉着他的手来到了隔壁办公室。“我最喜欢诚实的孩子了,现在没有其他同学,告诉我怎么回事?”我拍了拍他肩膀,担心着他的处境。 这次,他没有避开我的眼,望着我假装轻松地笑了一下:“被打的,不疼,我习惯了,脸皮厚。” 原来他家除了爷爷奶奶,还有一个二十岁的叔叔,娃娃看电视不下楼吃饭,就被叔叔扇了耳光。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,只是这次最严重。 我鼻子有些酸:“当时肯定大哭了吧?” “没有哭!”他果断地摇摇头,“我本来想哭的,可是哭了会被打得更凶,也没人帮我。因为动静很大,奶奶听到了,上楼拉开的。” “他都已经不是第一次打你了,你怎么不告诉爸爸妈妈呢?”我问。 “爸爸在外面上班,管不了我。妈妈已经把我家里的电话删除了,不要我了。”刚才还明亮的声音,越来越小,最后根本听不清了。他的头又埋了下去,埋头那一瞬间,嘴角挤出一丝无奈的笑——不适合他这个年龄的笑,让我不忍直视。 “怎么可能呢?天底下哪里有不要自己娃娃的妈妈呢?”我赶紧翻出手机给他看,“你看你妈妈常给我联系,问你的情况,她想着你的呢。她还问你现在多高了,要给你买新衣服、新书包……” 他第一次那么主动地靠近我,伸长脖子,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的手机屏幕,寻找他妈妈的微信头像,惊喜地说:“对,就是这个,我妈妈的微信!”他的眼睛闪出亮光,“原来妈妈没有不要我!”肿变形的嘴巴里露出几颗洁白的牙,眼睛一直盯着头像,手也不自觉地伸了出来,伸到了手机屏幕上。我拉过他的手,轻轻点开他妈妈的朋友圈,让他看妈妈发的视频和照片,“是妈妈,真的是妈妈,好久没见过妈妈了。老师,看,我妈妈在上班,我妈妈在选新衣服,我妈妈在……”一声高过一声。也许,仅仅只是这样看着,他就能感受到妈妈的温暖。 我摸摸他的头,又轻轻摸摸他的脸,哽咽了:“妈妈不在身边,有事就找我,我会护着你的。”我本还想说些什么,但喉咙已经发不出声,眼前模糊了,赶紧用手示意他回教室。看到那略带跳跃的步伐,蹦跳在走廊上,我的眼泪夺眶而出。 几天后,他的脸恢复正常,我让他和妈妈视频。视频电话接通的那一霎那,他小心地接过手机,静静地看着。我提醒他叫妈妈,可是那小嘴张开又合上,再张开、再合上。视频对面的妈妈呜咽着说了很多,他就那么默不作声地看着听着,直到妈妈说:“儿子,妈妈爱你!”他终于笑了,发出了颤巍巍的声音:“妈妈……” 我轻轻走出办公室,留下这一室的温馨。桂树下又密集了一层骨朵儿,我多想一朵朵捡起、一堆堆捧起,护它们一生完整,宠它们一世芬芳……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