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刻,我静静地躺在你的怀里。我听见古井旁的芭蕉叶,在秋风里拍打着我的乳名。闭上眼睛,流年乍现。芭蕉湾,我的故乡,你是我心底最深沉的依恋。 每当我从睡梦中醒来,太阳已经爬上东边的窗。耗子在墙角窸窸窣窣,大白鹅叫嚣着下池塘。鸭子在水里学游泳,青蛙在田间呱呱地嚷。柴垛下住着贪睡的地牯牛,桑叶上有蜇人的八角辣。蝙蝠飞不出山洞,雁鹅在高空中扯长。草窝里掏出温热的鸡蛋,大黄狗摇着尾巴向我讨欢。 我钻进祖母的床底下,摸出新生的小兔子。我披着满身的黄花粉,在油菜地里捉迷藏。我用青虫挑起蚂蚁的战争,再让笋子虫为它们煽风点火。我拽紧小伙伴的后衣襟,生怕被“老鹰”叼走。我翻飞着花布鞋,去够齐肩的橡皮筋。小石子在我的手心里跳舞,鸡毛毽在脚尖上自由跳跃。 古井里的木桶刚刚汲满,大喇叭又张罗着新的一天。婶子扛起锄头走上坡改梯,叔伯挑着粪桶直奔牛滚塘。大田坝的水车吱呀呀地唱,草棚里的小牛叫唤着它的娘。生产队正在分粮食,饲养员举着火把拆散公牛的斗气。捆了四蹄的牛,在大刀下淌出清亮的泪滴。 我拎着笆篓走上田坎,去捡缺口里兜住的小鱼。我跟着母亲来到蚕房,听见满屋子的下雨声。我把亮蚕捉到菜秆上,抓一把蚕茧放在耳边摇响。我在炸雷时躲进蚊帐,又在知了的聒噪声里走出家门。老婶子吆喝着细长的竿,麻雀们在晒场上一哄而散。小姑子坐在门口做针线,几担子嫁妆映红新媳妇的脸。 炊烟升起的傍晚,霞光把天空妆扮。四合院的收音机,准时播放《杨家将》。家家户户敞开着门,蹲着站着吃晚饭。星空下的龙门阵,可以吹到天河边。八十岁的老祖母,想用大蒲扇熄灭新挂的电灯。小娃儿丢了碗就扛起长板凳,去大队看一场露天的电影。 刀板豆腌在酸菜坛,铁锅里焖着南瓜饭。灶膛里的红苕要慢慢地煨,铁疙瘩爆米花震天地响。万花筒在指尖悠悠地转,干胡豆怎么也嚼不完。牛皮菜包着烧红的蟹,竹筒里冒出豌豆尖的烟。手捧热乎乎的桐子粑,嘴唇上还染着桑椹的甜。蒜苗飘出回锅肉的香,胡萝卜配给了猪大肠。父亲伸长手臂推豆腐,母亲卷起袖子捏面团。老年人的箱底压着古铜钱,小孩子最喜欢过大年。 走上弯弯的长水沟,穿过密密的翠竹林,我的头上依然梳着麻花辫。捧起簸箕里的岁月,将记忆的箩筐装满。芭蕉湾,我的故乡,你是我心底最深沉的依恋。 |